你坐在遙遠的三樓座位上，看著她一身黃黑相間、以你曾經非常熟悉的弧度揮舞著麥克風。跳呀跳呀跳，你看見一朵孩子氣的笑容浮現在她依舊稚氣的臉龐。她是安室奈美惠，而距離上一次你看見這樣的畫面，已經過了整整十一年了。
曾經有很長一段時間，你在BBS上的簽名檔裡寫的是「Baby, don't cry」。
這行歌詞是來自你一度很喜歡的U2歌曲〈Electrical Storm〉。它寫的是對懷中伊人的深情與掙扎；但是在那天晚上，當你在完全不同的另一個世界裡、聽見她帶領全場上萬名觀眾合唱著〈Baby Don't Cry〉時，場內的燈光全開、舞台上的白光微涼——那是整個夜晚裡最明亮的一刻。
你坐在遙遠的三樓座位上，看著她一身黃黑相間、以你曾經非常熟悉的弧度揮舞著麥克風，用雙手帶動著所有人拍合。跳呀跳呀跳，你看見一朵孩子氣的笑容浮現在她依舊稚氣的臉龐。全場的歌迷滿足而陶醉，大聲地應和著輕快的副歌。她是安室奈美惠，而距離上一次你看見這樣的畫面，已經過了整整十一年了。
十一年前，當時也是個孩子的你常會背著沈重的國中生書包、來到位於士林大東路上的合友唱片行。那時候整個小室家族的聲勢如日中天，因而每隔一段時間造訪，你總會在放置日本流行樂的櫃上發現誰誰誰又發行新單曲、出了新專輯，宣傳用的海報就貼在牆上，店內不定還正播著新曲怦呀怦的。那時候的你非常喜歡globe（地球樂團）多變的音樂元素，但同時更以純情小男孩迷偶像的規格注目著家族中最耀眼的新星：安室奈美惠的一舉一動。
那時候，還不懂得運用網路掌握最新一步的流行資訊。因而一切發片、宣傳、開演唱會等等的動態，都要到報紙刊了新聞報了你才有機會曉得。但每每向人說起自己的偶像時，你還是會老氣橫秋地解釋：「如果只聽過安室的CD，那你只認識了她的百分之三十。一定要看過她的演唱會實況，看到她邊跳熱舞邊唱現場然後一點也不喘、舞還跳得比整個舞群都好的那個畫面之後，你才會明白她為什麼這麼紅」。
是啊沒錯。那天晚上當你坐在遠處、默默地凝望著舞台上時，一樓搖滾區的歌迷們幾乎都瘋了，跟著跳上跳下一股無形的熱量波動著。你望見她的一舉手一投足、甩臂擺身墊個步再一回頭，那自信風采依舊讓人癡迷，動感俐落得近乎是睥睨。你驚覺年幼時的自己眼光好精準，舞台上這女孩的魅力渾然天成；而便是這樣的才華與肯定更苦的練習，讓她能在這麼多年之後依舊站在這裡、以一人之力撐起全場的目光，宛若女神地令燈光打落其上。
你看著一樓的觀眾們再也坐不住了，回頭想起的是十一年前的自己：那年夏天的中山足球場，你坐在搖滾區最後一排的位子上，一百四十幾公分的身高讓你不只得站著、更幾乎要跳到椅子上才能看得到舞台。你美夢成真地終於盼到他們來台灣，卻因為從來沒看過演唱會而在場中怯怯然地、度過那真的如夢一般的兩個多小時。
也是在那之後不久，她閃電宣布結婚生子、暫別歌壇一年。你清楚地記得一年之後，1998年12月31日的晚上，在紅白歌合戰將近尾聲之際、主持人久保純子以一句「お帰りなさい（歡迎回來），安室奈美恵さん！」介紹當晚復出的她登場。罩著一襲黑大衣、梳了兩個包包頭的她還是一臉稚氣，相隔一年再度唱起〈Can You Celebrate ?〉，歌聲明顯宏寬與嘹亮了許多。當年二十一歲的她完美地唱完了主歌，卻在副歌後段擋不住淚水地唱不下去了；而已經是個高中生的你，和滿屋子家人一起圍坐在電視前面、更是害羞地一句話都不敢說，深怕被他們發現你也噙著兩口淚。
一直要到十年後的現在，你才能夠大方地承認：即使到了今天，再看起那段影片時，看見她以小貓般的台步走下階梯、拾起麥克風唱出的第一個樂句，你還是會心跳加速地難以按定、兩股激動直從心懷衝上眼底。
十年了，沒想到真的是十年已過去。她的歌手生涯走過了十年，同樣遠去十載的還有你的青春藍天。在這十年裡，演唱會存放的媒介從錄影帶、LD一路變成DVD，時代汰換得彷彿變魔術一般。但更令人不可思議的是：十多年過去了，舞台上的她依舊燦美如昔，滿身大汗地唱完一輪之後，在燈光注目下站定舞台中央、向全場歌迷欠了欠身，用中文說了一句「大家好，我是安‧室‧奈‧美‧惠」——
場內爆出難以言喻的興奮呼聲。整整兩個小時的夜裡，她唱了總數二十五首的、大多伴有激烈而複雜舞步的歌曲，卻不但不見疲累甚至益發精神奕奕。你清楚地想著這就是她的過人之處吧？才華洋溢且身段優美，還同時具備了能帥氣也能淘氣的舞台魅力。是以在小室家族近乎銷聲匿跡的如今，還能在競爭超激烈的日本歌壇佔有穩穩的一席之地。
然後終於，到了第二首安可曲。清唱開頭的〈Can You Celebrate ?〉讓她的歌聲顯得明亮而飽滿。你回想起國中那幾年，每每到了段考前的週末夜裡，家人應邀參加聚會去了、留下你一人在家裡趕工唸書。你往往會把滿桌的課本考卷參考書與筆記搬到客廳去，轉開電視鎖定Channel V，然後坐在茶几前面唸一整個晚上。
你記得便是在那其中的一個夜裡，你聽見了這首歌的旋律。一抬頭，電視畫面中是七彩絢爛的花海，與花叢裡一頭茶褐色直髮的她。二十歲的安室即使在CD版本裡，也把這首歌唱得有點小勉強；但在十一年後的現在，身為這首經典名曲的主人，她早已顯得游刃有餘、收放自如地掌握了整首歌的韻律和呼吸。
於是在清唱的開頭過後，乾爽吉他搭配的是第一段主歌。舞台上的她輕鬆地唱著，不時也把麥克風對著台下讓全場跟著唱。接著在一個頓音過後，鼓聲與貝斯一齊落下，搭配著鍵盤琴音的加入、全場最動人的曲目帶起了整晚最美的一刻。你終於也放聲地唱著，在微弱的燈光裡望向觀眾席，看見紅藍綠色的螢光棒搖曳著宛若星河。
你凝視著場內唯一光亮的地方，那一身紅色T-Shirt牛仔褲的女孩站在舞台上，散發著屬於她自己的光芒。你的目光遠望這一幕，也望穿了十多年前那個夜裡的你家大門口——你看見那個坐在茶几邊、正在伏案苦讀的男孩，而他也抬頭看見了你。你聽見他開心地說道：「お帰りなさい！」歡迎回來！
你終於含住了那行淚，微笑地對他說：「ただいま！」我回來啦。
沒有留言:
張貼留言