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天晚上吃飯時，突然接到以前研究所同窗的電話，十月底他將與相戀五六年的女友結婚，我雖然無法參加，但也恭賀他婚姻幸福美滿。因為許久不見所以我們就聊了一陣，他聽其他同學，同時也是我念研究所的好朋友，說我過得很幸福，我笑著說她幹嘛無故闢謠，也許吧，我的好朋友依舊年輕貌美、身材窈窕，還有一份薪水優厚、供她可經常出國遊玩的工作，唯一欠缺的就是個感情的歸宿及自己的家庭，對她來說，我擁有的就是她所謂的幸福；但我現在唯一擁有的「幸福」卻讓我放棄了事業、耗損了青春，我實在無法用「幸福」兩字在她面前形容自己。
「什麼？妳說妳過得不幸福？我不相信！」他驚呼。我又是淡然一笑︰「你覺得什麼是幸福？」「兩個人在一起，過得很開心啊！」真是個單純又誠實的答案，面對即將步入婚姻的他，我實在不想解釋太多，只能說進入婚姻後，兩個人會面對的問題絕非是結婚前可以想像到的，當各種問題湧來時，誰能夠維持單純的快樂呢？「這是每個進入婚姻的人必須歷經的過程。」我決定讓他自己去體會。但他還是不放棄，「你有經濟壓力嗎？」「經濟壓力取決於你覺得你要有多少收入才夠。」「你老公有要你出來工作嗎？」「沒有。」顯然他覺得老公願意養老婆是一個幸福的決定，這是多麼不公平而又天真的想法，偏偏許多男人都認同。
我想到我在美國新婚時，的確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，我的生活非常平衡而且快樂，甚至讓我不覺得我為了婚姻而犧牲了什麼。我們白天各自有自己的課及實習工作要做，下課時他來接我而我有時候也會開車接他，我準備做飯菜時他會幫忙削胡蘿蔔皮及切菜，我負責洗衣服他負責收衣服，我將家裡的東西打理好他負責跑腿及丟垃圾，假日則一起規劃行程出去玩，我陪他看棒球他陪我看風景。我覺得人只有在身心及工作、娛樂各方面都平衡時，才會擁有真正的快樂，當時的我以為這就是婚姻生活，而我們也可以保持這樣的快樂繼續下去。
然而婚姻生活之所以為婚姻生活，就絕不是只有兩人世界而已。等我們回到香港婆家，一切就變了調，跟我婆婆住在一起，他恢復到兒子的身分，但負責幫他打雜的不是他媽媽而是他老婆，而我也要提心吊膽自己媳婦的身分，一心一意想盡自己的本分，但很顯然我的長處不在這邊，生活習慣不同的人住在一起只能慢慢磨合。有兩方家庭的介入後，逢年過節就變得更不簡單了，各方親戚關係、流言蜚語、教條禮俗一起來，我們年輕一輩的哪懂得那麼多，從此重要節日就變成每一年我最想從地球上消失的固定日子，但這都還好，至少兩人一起面對。
婚姻生活最大的分水嶺，我認為就是孩子的誕生。從懷孕開始，夫妻倆人在家庭中的角色正式分野，畢竟孩子是自己懷胎十月生下來的心頭肉，媽媽對孩子的使命感及保護意識自然比爸爸來得重，這也不能怪爸爸，因為孩子對母親及對父親的依賴程度也不一樣，當父親感受到自己在孩子的心裡並無法擁有與母親相同的地位時，也只能自動背負起「養家」的責任，天秤自此開始失衡。如果妻子為了照顧孩子而辭工就更嚴重了，雖然表面上是為了孩子無怨無悔地犧牲，但其實也會替自己夭折的事業而感嘆，丈夫整天在外面賣命工作，卻因忽視親情及愛情的經營而使問題更加嚴重，我相信這是每個生了孩子的家庭多少都會歷經的過程，只是問題嚴重的程度深淺而已，而夫妻倆人解決問題的方式及態度更大大決定了未來婚姻的走向。
小三的故事可能就是從這邊開始的，故事可能不只一個，還有羅生門及支線劇情，連續劇裡面都有交代；我們可能會看到一個辛勤工作的爸爸跟埋首家務的媽媽，但是他們之間很少講話；爸爸為了工作越走越遠，媽媽的人際生活越來越精采，為了孩子他們都很樂意出席家庭活動，但彼此間只剩下親情而無愛情，我在想如果告訴要結婚的同窗未來可能會有這麼一天，他給我的答案還會如此單純嗎？又或是，這就是他要的幸福嗎？我們只能說每個人在婚姻裡都獲得了一些東西並失去了一些東西，但當獲得的與失去的無法讓天秤保持平衡，又要如何維持當初單純的快樂？
在我已經看開了「濃情終究會轉淡」後，我發覺追求幸福與婚姻並無太大關聯，也跟一個人或兩個人無關，有篇網路上盛行的文章在說「什麼樣的女人嫁給誰都幸福」，說穿了只不過她專注地經營自己的人生罷了，我們年輕時熾熱的感情與莫逆之交，終有一天會變成如父母親情一般藕斷絲連又密不可分的存在，你不會去算計下次再見到老友會是多久之後，也不會整日在伴侶旁邊耳鬢廝磨，那麼你的快樂要如何倚靠別人才得以建築呢？如果不是Steve Jobs這日突然瘁逝我恐怕也不會想到他的名言︰「你的時間有限，所以不要為別人而活。」那個聰明又幸福的女人就是不為她的丈夫、她的孩子而活，她只為自己活，所以她找回了她平衡而又快樂的人生。
但我們對於婚姻也不用那麼悲觀，不妨將這看成是修養人生歷練、增加個人經歷的一段必經的偉大歷程，我總是幻想二三十年後當我也像我的父母一樣白髮蒼蒼，和先生一起獨坐屋苑，彷彿又回到當年兩人世界的時候，屆時沒有其他令人煩擾的人際關係及雜事，我們又可以找回平衡的快樂；只是與當年單純的快樂不同的地方，是我們一起面對許多問題並走過了這二三十年，兩人的感情交雜著患難與共的革命情感，自然比你情我愛的感情要濃厚得多。還記得某齣韓劇裡的台詞︰「老夫妻走到六七十歲，靠的應該是義氣。」一針見血又令人啞然失笑，那未嘗也不是種真實的體悟。
